中年老母带娃指南

真正让我抬不起头的事情发生在上礼拜四北京时间晚上八点零三分。

那天，一名职业女性坐在教室门口，等她四岁的儿子英文课放学出来。

她穿着得体，举止优雅，体态良好，容颜娇美，在一群疲态尽显的家长中鹤立鸡群。

额……好像放错图了啊。

八点零三分，和我儿子同一个班级的小朋友一个接一个地下课出来了，唯独不见我儿子的身影。

凭我当了大半年差生他妈的经验，我预感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果然，在这个时候，儿子的同班同学兴冲冲跑过来和我说，小田妈妈，小田被老师留下来了哦。

小田妈妈歪着头噘着嘴，尽量表现出一副痴呆却从容的样子，可是命运不肯轻易放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小田的第二个同学紧跟着笑嘻嘻跑过来绘声绘色地说：因为他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回答出来哦。

小田妈妈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就快要中风了，她心中念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但终究敌不过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轮番轰炸：小田今天一个贴纸都没有哦 / 他英文单词老是读不来 / 老师说，今天集不到十个贴纸就不许回家的 / 哈哈哈嘻嘻嘻嘿嘿嘿呵呵呵。

我假笑着扶墙走到教室门口，看到的儿子低着头。

这一刻，我握紧拳头，抬头望天。原先信奉松弛教育的我已经死了，从这一刻开始，我是钮祜禄·妈！

回家路上，我问儿子：儿子，你觉得羞愧伐？

儿子低着头，一边踢石头走路一边问：妈妈，羞愧是什么意思啊？

…… 就是被老师留下来，你会不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儿子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说：那倒是不会的，我就是觉得肚子有点饿。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循循善诱：待会我们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情要做什么？

小孩白了我一眼说：脱鞋子啊。

……这也说的并没有错啦，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脱完鞋洗完手，喝完水逗完狗，这一切事情都做完了之后呢？

小孩试探着问：然后我就可以吃月饼了是吧？

不对，是复习英文，听清楚了嘛，复！习！英！文！

儿子恍然大悟，哦，原来眼前这个女人问的是这个问题啊，她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而是要我猜呢！

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抬头问我：那我今天还能看电视吗？

等你复习完功课之后可以看一会儿。

那假如我复习得不好呢？他倒是很有预见性的。

那就不能看电视了。

那假如复习地有一点不好呢？小孩停下来担心地看着我，我是说，假如百分之八十是好的，可是百分之二十是不好的呢？

……

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还没翻开英文书，手指已经触摸到凶兆了。

每一个陪读的老娘，一开始坐到小孩身边的时候，都是抱着今夜我要做世界上最温柔的鸡这样的信念的。

她调整好呼吸，摆正了心态，心中默念十遍咒语：快乐学习，切莫生气，谁拍桌子谁是傻逼。

在把小孩摁在凳子上之前，我小心翼翼问儿子：你要喝水吗？要上厕所吗？肚子疼吗？屁股痒吗？眼睛酸吗？胳膊累吗？

你看，学到了吧，陪读的时候要在第一时间掐断儿子全部的借口和退路。

万万没想到，我儿子今天晚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妈妈，我觉得今天你特别漂亮。

哈？？我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是保持着一个中年妇女在面对花言巧语的男人时候应该具备的警觉，冷静地说：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复习英文了。

小孩撒娇着爬到我大腿上，凑到我跟前看了我半天补充说：妈妈，你是不是做了睫毛啊？你眼睛变得好大哦！！

我将信将疑起身去厕所拿化妆镜，盯着镜子里的佟丽娅，不禁顾影自怜，呵，真是好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好一只招财的蒜头鼻，好一张伶牙俐嘴啊。

咦，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是哪里不对呢？

哦，册那，我的睫毛已经做了两个礼拜了好哇！而且不是说好复习英文的嘛？？？现在一男一女盯着镜子嗤嗤在笑是在干什么啦？？？！！

5

现在儿子彻底原形毕露了。

前一秒他还嬉皮笑脸跟我讲：妈妈这个英文也太简单了吧。

后一秒他就支支吾吾说：妈妈，这个太难了，我实在是不会读.......

喂！！这两个到底哪里不一样啊？

他一会儿扭来扭去说：妈妈，我跟你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哦；

一会儿又哭测污啦问我：为什么我还要再读一遍啊×10；

一会儿他又开始哼哼唧唧威胁我：我现在已经不是第一名喜欢你了；

一会儿又可怜巴巴求我：那我今天还能不能看电视啦？

他不看手里的书，而是直勾勾看我，我心里发毛，瞪着他问：你看我干什么啦？

小孩委屈地说：我读不来呀。

读不来你看我有什么用啊？我脸上有英文单词的啊？？

小孩老老实实掰着手指说：你脸上单词没有的，痘痘倒是有几个的。

哈？

我背弃了自己许下的承诺，拍了四次台子，做了四回傻逼。

我筋疲力尽背靠沙发，恍惚之间，我看到一个女人站起来，抄起一把戒尺，朝小孩的屁股上狠狠打去，一边打一边喊：叫你嘴巴老！叫你不用心！叫你没有羞耻感！叫你没有敬畏心！！

我又看到另一个女人站起来，抄起英文书就扔到窗户外面，一边扔一边对小孩说：我们不学了，该挖泥巴挖泥巴，该搭积木搭积木。我们不怕，老娘家里有矿，人生不再彷徨，我们前有门路，后有退路。

可直到最后，我发现自己只能是那个坐在地板上，不甘心又不放心的妈妈，我只能是那个对小孩生气又对自己生气的妈妈，我只能是那个嘴上说说快乐学习，心里上火着急的妈妈。我只能是那个无力改变社会，又害怕完全被社会改变的妈妈。

我叹口气，拿起手机，决定去厕所冷静五分钟。坐在马桶上，我刷到两条朋友圈。

第一条是一个妈妈在问：有一个一边上厕所一边吵着学法文的女儿该怎么办？

另一条是：

这一刻，我瘫在马桶上，我决定向这个世界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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